“大小姐,这番做法……只怕不妥。”弗惑迟疑着,还是道出了心中的疑惑,“又何必呢?”
他摊开手心,将碎裂成两瓣的玉石递送到她的眼前:那逐云琚神力被破,此时显得暗淡无比,丝毫没有上古神玉的模样,随着这死寂的冰谷,一同沉默。
好像,有什么结束了;又好像,有什么挣扎着重新开始。
曲曲折折的石阶上,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,如同曾几何时一般熟悉的场景。而如今物非人非,连空叹都变得不再寻常:韩怀空身死,凝冰谷中萧瑟一片,众妖死死伤伤,流离失所,妖心涣散。更有听闻谷主之女韩亦幻弑父夺位,欲摆脱联谊命运一说,令势单力薄之众听闻后不免更加心寒——失去了千年玄狐妖的荫庇不说,所幸连流川侯云家这棵大树都失了去,流川西极凝冰谷,终究还能存在多久?
韩亦幻微微转身,收下碎玉,声音一丝颤动,“……我始终放不下凝冰谷。”
“那你便得放下他?”柔和的声线响起,在这片呼啸着凛冽寒风的冰谷中,温润到不自然。韩亦幻与弗惑双双抬眼,却见得一抹仙逸身影,随着茫茫雾霭飘摇而至。
她知他会来,却不想,来的这般早。
“是你……”弗惑喃喃出声,碧色的眸子不经意间升起警觉的神色。雾里青欠一欠身子,没有回应他,只是定定看着韩亦幻,眼中含了万千言语,须臾后却化做撇开的目光。
他终究是追来了。
他终究是舍不得什么,追来了。
他终究是放弃了些什么,追来了。
“勤辰长老……你……”韩亦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劝阻,然而最终还是抿了唇,静静等着这白发魔族先开口——他要说的,要做的,不知为何,她猜得到七分。
“莫再唤我这个名字,如今我与沉渊派……再无瓜葛……”雾里青笃定抬首,一句话将韩亦幻心中的猜测灭去了大半。男子眼角微微氤氲的迟疑很快褪去,他一字一顿道,“我现在的身份是魔域翼宿少主,雾里青。雾某想留下,留在凝冰谷,所以……”
他是个羞赧之人,是个合乎礼数之人,说话永远恰到好处,尽显大派师尊的礼节,所以才会在沉渊派济济人才中这般脱颖而出,成为千人之上的四长老之一。不过此番前来,他却是不假思索说了这般妄语,实在是出乎韩亦幻的意料——她猜测着他会来凝冰谷见她,是为了云欺风,又或是其他关乎沉渊之事。
可万万没有想到,他来了,他说要留下,留在她的身边,以魔族的身份。
是不是与云欺风相处久了,都会被那家伙反覆无常的格所沾染?这等杵逆师门,背叛朋友的事,雾里青怎会去做?!如今的云欺风,已然不是他素日里额外照料的沉渊派闲人,而是统领全派数千修真之人的掌门啊!
“雾少主此举不知可有其他用意?”先开口的是弗惑,他的眉皱得紧,雾里青的话,令他感到不安,又或者,是其他什么。“老谷主仙去,凝冰谷百废待兴,气数不济,不想雾少主此时前来……”
“妖魔本是一类,唇亡齿寒的道理,我想弗惑兄不会不懂。”白发男子这才将目光移向他,淡淡道,“当然,这留与不留,全听韩谷主一句话。”
韩亦幻冷冷一笑,“若得雾前辈相助,亦幻自是欢喜,只是……”
只是你与沉渊派的师门之义能断么?只是你与云欺风多年来相持的情义能断么?只是你与魔域鬼宿族长弱骨的纠葛能断么?只是你与自己的心魔相缠相生,又能做个了断么?
可雾里青仍旧是笑了。
他的唇色极淡,宛若绽放的白莲淀着一丝粉色,“亦幻姑娘所担忧的,雾某知道……所以今日,让我以魔族翼宿少主的身份请求你,让我留下!”
这不同于与沉渊派的联姻,不同于任何需要付出的交易,极为简单的承诺,却也极为复杂——他的情,总是藏得那般深,那般沉,明明没有一句多言,却又仿佛说了千言万语,终究是让人心暖的。
特别是对一个心寒的女子来说。
于是她点头,脸却垂作一个凄楚的弧度;而他微笑,如雪般的白发被风撩动。
“弗惑,雾前辈,能陪亦幻去一个地方么?我……想去看看魏紫……”攥紧了怀中的碎玉,她开口,望向冰谷深处,那白石所堆砌的墓碑之上,一簇浅紫色牡丹,开得正好。
有些事终究是不会被忘记的,即使那些人,再也无法回来。
凝冰谷常年被冰雪覆盖,天色灰得可怕。
可是日子却波澜不惊,静得如同她的脸:不知道是多久,十天,亦或是二十天,已然没有了概念。似乎是回到了从前,可是,少去了太多的人。暗涌也依旧存在着,云韩两家婚约已断,还是妖女肆意所为。无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,云家出乎意料的沉默,无意识地推动了暗涌的形成。
可是云欺风到底是以沉默埋葬了这段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