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来到并不诧异对方能够洞穿自己这点小心思,他言道:“先生就那么想听真话?”
“自从十余年前,我坐上了这无涯学院院长的宝座,听到的阿谀奉承多不胜数,都说读书人是世上最明道理的家伙,但实际上对于很多人来说,读书并不是为了明理,而是为了把自己的yù_wàng包装得更高高在上,更堂而皇之,所以,无涯学院其实是这世上最会说谎的地方。”
“以往觉得不错,但听得多了,便也想听听真话。”
“说说吧,你是怎么看大楚今日之决定的。”
魏来沉吟了一会,说道:“瀚天帝的下场犹历历在目,当年大战一起北境生灵涂炭,大楚内部同样民不聊生。”
“先生饱读诗书,知史明理,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的对错。更何况这件事发生在无涯学院,先生是知情的,决定也是先生自己做出来的。先生的心里早有答案,何必问我?”
魏来的话说得并不算客气,但听闻此言的鹿泽安却并未表露出太多的不悦,反倒继续说道。
“你是宁州的魏王,我是无涯学院的院长,而他呢是大楚的皇帝。”
“说句不太好听的话,咱们都身处高位,一个念头便可能改变成百上千人的命运,所以越是这个时候,决定对于我们来说,往往比方法重要。”
“你懂我的意思吗?”
魏来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人,他的脸上依然挂着和煦的笑容,而这时老人的脚步忽然停住,抬头看向眼前。
魏来一愣也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那处,那里是无涯学宫。
今日午晌,那个会在几日后震惊北境的消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,此刻学宫中灯火通明,奋笔疾书声、窃窃私语声响彻不绝。
“这些书信明天一大早便会从学院送出,去往北境各地。”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,比起之前语调中却多出了几分惆怅的味道。
“他们都是大人物,在各地都有着自己的门徒与影响,他们的话虽然不足以动摇北境的根基,却足以在他们得国度埋下祸根。”
“等到大楚铁骑一至,祸根说不得就得发芽、生长,长成参天大树……”
“李澄凤是个聪明人,比老朽认识的所有人都要聪明,他要做的事与先帝并无区别,手段却高明得多,所以,老朽觉得他能成功。”
魏来皱起了眉头,出了尚武之风到了极致的鬼戎,北境其余诸国都遵从儒道,而此番参与儒生大会之人都是各国之中颇有威望的儒道大师,他们得书信确实足以动摇各自国内的民心,但仅凭这一点,便断定他能做到当年鼎盛时期的大楚都未有做到的事情,会不会太过自以为是了一些,又或者……
大楚尚有底牌未有显露……
“就是真的做到了,死那么多人,值得吗?”魏来忽的问道。
这大抵是他与老人见面之后,主动问出的第一个问题。
“终于要说真话了吗?”老人笑道,随即继续迈步朝着远处走去。
“我听说过你的父亲,叫魏守对吗?”
“嗯。”魏来点头应道。
“他早些年在咱们北境可是很有名声的,修为天赋暂且不谈,他的文章写得极好,见地独到,哪怕是在无涯学院中也不乏有人拜读过……”
鹿泽安说道:“他信奉圣贤之道,本有着大好的前途,只要肯再潜心修行个十载应当就能摸到第八道神门的门楣。”
“但那时候的宁州处境已经不堪,燕庭对宁州的动作已经从以往的暗中使绊,演变到了明面上。你的父亲就是在那时离开的青冥学宫,之后的事情,你比我清楚。你觉得你的父亲做得对吗?”
魏来的眉头在听闻这话之后皱得更深了些许,他并不喜欢旁人去议论自己父亲的是非,这一点,对任何人都适用。他沉声言道:“救国救民何错之有?”
鹿泽安当然听出了魏来话里的不快,他说道:“呵呵,老朽失言了,那老朽换个问法,小友觉得魏先生想要救国救民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?”
“什么意思?”魏来问道。
“魏先生救国救民的办法,是入朝为官,但江浣水都做不到的事情,他又能帮到的多少呢?最后做了一城之地的知县,确实那些年政绩不错,也保住了那座城池内百姓数年来的安居乐业,可之后呢?他一死,吕观山一死,乌盘城不还是落下一个城淹人亡的下场吗?”
“小友听我说这些,定然觉得老朽口若悬河,纸上谈兵,但公子有没有想过,若是魏先生可以安心在青冥学宫修行十余年,触摸到那层境地,在赶回燕庭,那时他想要做什么,不说能完全遂了他的心意,但至少以燕庭的力量是决计没有办法去忽视一位八门大圣的存在。这十几年或许会死许多人,但十几年后的他可以救的人却比小小的乌盘城多出百倍、千倍……”
听到这话,魏来的脸色一变,神情茫然了几分。
见到这番景象的鹿泽不动声色的再言道:“只有匹夫才会在意眼前一时的得失,而越是身居高位者,目光便越是要长远。”
“正如老朽之前所言,对于处在我们这个位置上的人来说,决定往往比方法更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