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商行的管事上了门,与他汇报从江南购得的绸缎到了。
“雀缎难得,这次只得了两匹;花罗稍多一些,单丝罗、瓜子罗、孔雀罗、宝花罗各有三匹;剩下的都是锦缎,总共有百匹有余。”管事笑逐颜开,“不过都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珍品,放到铺子里想必很快就会被各家夫人们抢购一空。”
韶亓箫却听见自己头也不抬地道:“这批绸缎不卖,我另有用处,将它们都抬到府里的库房来。”
他还看见自己眉眼都是喜意,兴致勃勃地问那管事:“襄京城附近哪里有活雁可捉?”
管事脸上带着奇怪,多嘴地问了一句:“殿下有认识的人要纳彩?”
活雁是提亲时的贽礼。
韶亓箫还没回答,却听得外头一阵慌乱的脚步,陶卓满头大汗地进来,后头追着大惊失色的康平。见了里头还有管事在,俩人飞快打发掉了管事,连伺候的小厮和丫鬟也一并打发了。
在韶亓箫的莫名其妙中,最终是陶卓沉重地开了口:“殿下,温三夫人出事了……昨日黄昏的事,她的舆车翻进了泷江,人没救出来。”
韶亓箫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,还没理清楚,就见康平匍匐在地,大恸嚎哭道:“殿下节哀……”
“节哀”?
他为何要节哀?
下一刻,身体的反应已快过了他的思维,他只觉得喉头一甜,哇的就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。
撕心裂肺的痛楚传到了全身,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……
再然后,韶亓箫发现他的视野徒然上升到了上空,就像他不再是他,而只是一个飘在半空的灵魂。他看着他失魂落魄地被手忙脚乱的陶卓和康平搀扶到榻上,看着他回过神来后死命地抓着陶卓求证……
他终于想起来,“温三夫人”代表的是谁……是他的阿禾……
他的阿禾在他甚至开始准备为她聘礼的时候,突然罹难……而他,连一个告别都没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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蚀心之痛攫住了他的心脏,叫他猛然清醒过来。
他大汗淋漓,脸色惨白,急促地喘息之下,胸膛内跳动的心脏如同下一刻便会爆破。
屋子外传来丑时的敲梆声,时间已是八月初八……
承元五十年八月初八,这一日是前世阿禾丧命之日,亦是他失魂之日。
今生,承元帝因故提早十一年退位,这一天变成了长庆九年八月初八——也就是今日!
韶亓箫倏地转头低首去看身边的人。
她还在,微微起伏的胸口告诉他她睡得很安稳。
他渐渐响了起来。
前两日女儿出嫁,她从年初就开始忙活,平日里还要管着他和三个儿子的吃喝拉撒,累了好一阵子,所以昨晚她几乎一沾枕就入睡了。
昨天是初七,圆圆回门的日子。他还和女婿打了一架,手臂上拉伤的肌肉还在隐隐作痛。
所以现在是这一世,不是那个叫他失魂落魄的前世!
韶亓箫募的大喘了口气,抬手罩住了自己残留着悲切的脸。
好半响之后,他才悄悄起身,穿过一道菱花门去净室收拾一身冷汗的自己。
净室常年备着水。
他飞快地给自己擦洗了一番便停了手,却又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呆坐了良久。
韶亓箫揉揉额际。
不知是不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顺太快活了,他竟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……
又过了良久,韶亓箫才起身回寝居。